越国公世子心中猛然一沉。

    “很多小郎君都——”他不敢说倾慕,担心那些老古板又要说嘴,有碍苏绾绾名声,“都喜欢多看两眼呢。”

    ——竞争很大的,没那么容易成事。你做官很有前途,好好做官吧,别在这种麻烦的事情上浪费时间。

    “我知晓。”郁行安说。

    “你知晓?”越国公世子睁大眼睛,“你才来阆都不久,怎会知晓?”

    郁行安始终温润如玉:“猜的。”

    越国公世子皱眉,把手从栏杆上放下,负手踱了几十步,看众人都在里头喝酒作诗,倏然心生一计,笑道:“既如此,我们便去别处逛逛吧。这画楼上的人都在斗诗,你既不想玩,我便带你去一处幽静之地。”

    郁行安随意地应了一声好。

    越国公世子大喜,连忙叫来侍女,命她好好照看此处,若有事便去寻国公夫人。

    他自己带着郁行安,往和苏绾绾相反的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苏绾绾走到人迹罕至的小径上,终于低声问道:“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钱嬷嬷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。

    原来大姊的夫君吴仁道,最近总想送走亲生女儿吴筱静。大姊不让,接连起了几次冲突,这回带着女儿来了牡丹宴,就是想找机会遇到娘家人,带女儿回娘家。

    没想到刚出了门,就被吴仁道的小厮阿草发现了,两人如今在客房僵持。

    “送走?是送到乡下的庄子上吗?姊夫为何要送走筱静?”苏绾绾问。

    吴家大娘吴筱静,可是大姊和姊夫的亲生女儿。

    郭嬷嬷犹豫片刻,说道:“主人在外头养了个别宅妇,大娘无意间撞见他们……行苟且之事。主人羞怒,便要将大娘送到乡下。”

    苏绾绾皱眉,觉得不可思议,脑海中浮现出大姊出嫁那天的场景。

    那天,大姊苏莹娘身着青绿色的嫁衣,满头珠翠,握住苏绾绾的手,忍住害羞,轻声道:

    “扶枝,我要出嫁了,这是我踏青时遇到过几次的郎君,他……从未看过别家的小娘子,我也许不会如阿娘那般……你在家中要照顾好自己,不可读书太久,读坏眼睛。若是受了委屈,你便遣人来和阿姊说,阿姊帮你出头……”

    苏绾绾打断自己的回忆,问道:“可与二兄说了此事?”

    钱嬷嬷苦笑:“二郎正和其他郎君们斗诗呢,奴怕事情闹大,不好贸然过去,只好先来寻小娘子了。”

    苏绾绾点头,吩咐自己的一个侍女道:“去寻二兄。若他得了闲暇,便将他请来——让他多带几个随从。”

    侍女转身去办,剩余几人一路走到越国公府的客房。

    此处颇为幽静,守在这里的越国公府侍女不知去哪里玩了。苏绾绾刚走近,就听见大姊苏莹娘怒斥道:“狗奴安敢冒犯我!”

    苏绾绾入了厢房,见到苏莹娘坐在榻上,怀中抱着四岁的女儿。

    苏莹娘身前站着两个侍女和一个小厮。那小厮转头看向苏绾绾,犹豫须臾,行了一礼。

    苏绾绾松了口气——大姊没事便好。

    她刚走到榻边,小厮脸色一变,连忙拦在前方,说道:“主人不许夫人将大娘带回苏家。倘若你们要走,阿草……阿草便只能强抢了。”

    苏绾绾看他一眼,没有理会,只上下打量苏莹娘,又关心了她几句。

    苏莹娘道:“扶枝,我想回家。你姊夫他……他马上就要来了,之前还想对我动手。我暂时不想见他。”

    苏绾绾略微惊讶,苏莹娘神色悲戚,看起来不愿多说。

    苏绾绾安慰地握了握她的手,思索片刻,对小厮道:“你叫阿草?你看不见你家夫人已生气了么?不怕她回了家,将你发卖?”

    阿草:“主人会拦。”

    苏绾绾知道苏莹娘是一个心善之人,从不曾责打下人。

    但她故意说:“你主人不一定拦得住。若大姊趁着你主人不在家时发作,命人将你打死,你又能如何?”

    阿草的心颤了一下,挺起胸脯,故意大声道:“为主人而死,是阿草的无上荣光!”

    阿草是吴家买来的。他本来没有名字,主人吴仁道给了他一个名字,阿草,意为他只是一棵微不足道的草。

    在吴仁道身边,他逐渐明白了很多道理。

    例如,主人的命令比夫人更具权威,贵人的天性比奴仆更为高贵。主人叫他做什么,他便做什么,主人叫他替主人去死,他也会害怕,也会皱眉,但基本上——也真的会替主人去死。

    其余仆从都在想办法偷懒、混日子,他们都说他不聪明。吴仁道却说,他最好的地方,就是不聪明。

    于是阿草更加不让自己去深想。

    这回,吴仁道叫他盯着吴筱静,不准苏莹娘带她回娘家。

    他也不多问,不多想,只是日日夜夜地盯着,可惜因为太困,不由自主打了个盹儿,就发现苏莹娘带着吴筱静去了牡丹宴。

    他连忙狂奔着跟上来,连马车都忘了雇。

    好在越国公府和吴家距离很近,贵人们的马车又堵了很长一段路,他很快赶上了垂花门下的苏莹娘。

    苏莹娘怕他当众抢夺——他真的干过这种事——苏莹娘便推说身体不适,越国公府的人连忙将她安置在客房。

    没想到,钱嬷嬷却趁机走了,还请来了苏绾绾。

    苏绾绾思索片刻,想明白阿草的性格。她顺着阿草的思路,慢慢道:

    “但你死得并不光彩——你什么事也没有办成,被打死在这里,还带累了你主人的名声。你主人的名声,你就一点都不在意么?”

    阿草的脑子里像有光亮闪过,他忽然意识到,自己确实忘了考虑主人的名声。主人那样在意名声,他怎能损毁?

    苏绾绾见阿草动摇,便对苏莹娘使了个眼色。

    几人起身,打算离开客房。

    阿草下意识地跟上去。

    苏绾绾看了他一眼,没有阻拦。

    钱嬷嬷已是大为震惊。

    那阿草壮得像头牛,素来能打。钱嬷嬷不知如何制服他,一路都在思索破局之法……

    钱嬷嬷将苏绾绾请来,只是因为苏莹娘每次提起苏绾绾,都是赞不绝口,钱嬷嬷死马当活马医罢了。

    没想到苏绾绾只是说了几句话,就让阿草改变了心意!

    平时在吴家,有人说了阿草不喜欢听的话,他就只会说一些“主人有言,奴仆不可躲懒”“主人说,贵人是天,奴仆是草”之类的话。

    若有人问得急了,阿草还会不停重复,根本没人能够改变他的想法。

    钱嬷嬷两眼微亮,看着前方的苏绾绾。

    苏绾绾正对苏莹娘轻声说话:“阿姊,我带你出府,回苏家。”

    苏莹娘看见苏绾绾三言两语糊弄住阿草,也已经是心下大定。

    她说道:“我是雇车来的,只能坐苏府的马车回去。扶枝,我们不能再去牡丹园了……你认得出府的路吗?”

    苏绾绾握着她的手,说道:“阿姊,你可坐我的马车,我们这就走。我虽不认得出府的路,但很好猜。”

    她带着众人往前走,绕过一座座假山,一个个影壁,一堵堵高墙。

    “竟真的走出来了!”一个侍女惊叹道,“前方人多,定会遇上越国公府的侍从,他们定会引路。”

    阿草也愣了一下。他不知道苏绾绾要去哪里——他没想。此时,他发现前方就是越国公府的垂花门。

    可他们这一行人之中,根本没有越国公府的人……

    阿草想了想,觉得可能是苏绾绾经常来越国公府,所以很熟悉。

    唉,想事情让人不舒服,仿佛再想下去,他又要没有饭吃。他不愿再想了。

    大姊苏莹娘却并不奇怪。她知道,苏绾绾从小便会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。

    苏绾绾幼时曾说:“原来每日的太阳,都是有规律的。”

    “是何规律?”她当时一边陪着阿娘吃玉锦糕,一边随口问。

    苏绾绾说:“日光落在物品上,便会有光影。时辰不同,光影也发生变化。只要知晓时辰,再看太阳和光影,便可辨别朝向——阿娘,我发现人人家中的正屋皆是相同朝向,这些朝向可有名字?”

    “这是东、南、西、北。咱们阆都的屋子,都是背朝北侧,大门朝向南方。”阿娘一字一句教她,“夫子还未教么?”

    “我学了,扶枝要明日才学。”二郎苏敬禾在一旁说。

    什么东西?苏莹娘当时想。

    她当时想不明白那四句话之间的联系,但并不妨碍她判断出,她的三妹有大才。

    到了此处,越国公府的仆人果然越来越多。一个管事娘子笑道:“这是要出府?娘子们不听完戏再走?”

    “不了。”苏莹娘道,“我有些头晕,得先回家坐坐。”

    管事娘子应好,在前方引路。

    远远的,传来若隐若现的箫声。

    几人没有在意,继续往前走。不一会儿,箫声停了。再过许久,两个郎君从一处院落中出来。

    越国公世子迎面看见苏绾绾,被吓得往后倒退半步,瞪圆了眼睛:“苏……苏三娘?你怎会在这里?”

    站在他身边的郁行安,也抬眸望过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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